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俠義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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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俠義文學

  • 江 湖 概 念

  • 犯禁場域

    -江湖的概念與描繪

  • 「江湖」和「俠客」間有某種聯繫關係,且

    「蘊含著游俠精神作為中國文化特產以及武俠小說作為中國小說類型的某些基本特徵」(陳平原,1998:197)。

    如陳平原所述:

  • 「談武俠小說,無論如何繞不開『江湖』,『江湖』與『俠客』,在讀者心目中早就連在一起,以致當你把『俠客置於宮廷之中,或將淑女放在『江湖』之上時,總給人不倫不類的感覺。也就是說,『江湖』屬於『俠客』;或者反過來說,『俠客』只能生活在江湖之中。」(陳平原,1998;197)

  • (一)江湖如何為「犯禁」服務

    追溯江湖原先的意思,指的是三江五湖(陳平原,1998)。到了唐朝,江湖就從原來的地理意義,慢慢衍生成隱士與平民所處的環境,和朝廷相對。以至宋朝,范仲淹的〈岳陽樓記〉

    給了江湖更深的詮釋。

  • (一)江湖如何為「犯禁」服務

    他說:

    居廟堂之高,則憂其民;處江湖之遠,則憂其君。

    點出江湖的隱閉性格,和朝廷遙遙對望。

  • 江湖的隱閉,和朝廷相對的特徵,又與俠客未必遵行體制的行為結合。

    無形中,江湖多了隱秘、對立的意涵,而這層意義,能為俠客的動機、行為做出解釋,變成替俠服務的概念。

  • (二)江湖的具體描寫

    本著隱秘、對立的基本面,行俠場域的描繪,可以延伸出三個大類。

    一是峻嶺絕谷、懸崖山洞;二是大漠荒原、孤島水汀;三是寺院道觀、山寨莊宅。

    戴俊(1994)指出,這些地點都有其功能、隱喻的意涵。

  • 1.峻嶺絕谷、懸崖山洞

    比方說峻嶺絕谷和懸崖山洞,可做為俠客修鍊之處,並舖陳武功修習的艱難、武功的奇特,強化「武」的特色。

  • 另外地形上的起落險勢,可強調「與世隔絕」的意義(戴俊),將俠士「犯禁」場域,與常民相隔。

    而在打鬥上,窮山峻嶺也是個好場所,因為它的險峻,讓武打場面更形驚心動魄,增加可讀性(戴俊,1994),烘托「武」的氛圍。

  • 2.大漠荒原、孤島水汀

    至於大漠荒原、孤島水汀,則多出於武打場面需要(如強調滄涼壯美),能襯托「武」之特質,而荒漠、孤島亦能點出

    俠客的流浪背景。

  • 如戴俊(1994:85-86)所說:

    為雲遊四方的俠士,提供了廣闊的舞台。……利用廣闊天地

    襯托俠客孤寂的身影,落寞的神色、瀟灑的行狀……這顯然是俠義中人重要的風格標誌。

  • 於此,大漠荒原、孤島水汀意謂俠與朝廷相對之意涵,強化「犯禁」面向。

  • 3.寺院道觀與山寨莊宅

    寺院道觀與山寨莊宅,也是俠客常游走之處。寺院道觀之所以在俠文類出現,一方面佛道都致力於「五兵百毒不能中」的修鍊,成為習武者心中聖地。(戴俊,1994)因此寺廟的呈現,實在追求武學之意涵,構塑「武」之神秘面貌。

  • 如戴俊所說:

    武俠小說均認同武學最高境界必須超越招式武功,

    向悟道明理的哲學境界靠攏。(戴俊,1994:88)

  • 而山寨莊宅通常是俠客的出生、成長處,如華山、峨嵋山、崑崙山。這些地方,通常是朝廷的三不管地帶,突顯了江湖與廟堂相對之特性,指向「犯禁」的特色。

  • 異族入侵,宋廷南遷,湖泊山林便成為義軍與諸類盜匪的活動據點,各種形式的山寨林立,又構成了中國民間社會的另一種階層綠林。

    武林和綠林都有自己信守的道德價值觀念和規範。

    綠林

  • 武林宣揚並信守的武德,即俠義,包括輕生重交、趨人之急、不伐其德、以功見信等品格;

    俠節、民族的氣節、個人的尊嚴、榮譽、視師如父的倫理觀念聯結凝聚著他們的群體。

  • 在綠林(響馬、刺客、保鏢)中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有福同享、有難同當的江湖氣,

    連同歃血為盟、文身、諢號等外在特徵則更加顯豁。

    最能體現當時俠德、江湖習氣的,莫過於《水滸傳》。

  • 補 充 話 題

  • 江 湖 漫 議

  • (一)江湖漫議

    「江湖」是一個意義特殊的專名,既不能單獨成詞,也不能分開釋義,更不是「三江」、「五湖」的簡單相加,

    許多學者將這一蘊涵著深厚文化密碼之「語詞」的智慧財產權歸到莊子的名下,以此建構中國傳統之與儒家政治人格相對立的道家文化人格。

  • (一)

    「江湖」涵義,必須具備三個要素:1

    從地理空間所指,它是泛義的而非狹義具體的;

    2就社會空間而言,它與廟堂相對應,但與傳統的「朝野」概念又有著本質的差異;

  • (一)

    3最重要的是,它是一種由地理與社會空間高度組合、經時間洗禮而形成的文化概念。

  • (一)

    一般而言,一個意義特殊而又文化內涵深厚的語詞之產生和定型,絕非一朝一夕突兀冒出,必然經歷了漫長的演變過程。

    「江湖」便是如此。

    在現存先秦典籍中,除《莊子》外,還沒有發現「江湖」一詞的蹤跡。

  • (一)

    但是,這並不能講在先秦就只有莊子使用過這一語詞並進而推斷他才擁有這一語詞的「知識產權」,因為畢竟秦始皇已經將先秦絕大部分異己的思想性著作付之一炬,剩下的就只有那麼一點點,誰知道在被焚毀的典籍中,有沒有出現過該語詞呢?此為其一。

  • 其二,「江湖」一詞在《莊子》中出現七次(兩次重文),並沒有一處具有包括著上述界定之三要素的涵義,將其視之為

    自然地理概念下的「江湖」更為妥帖,

    當然並非說在其中不能「讀出」深刻的言外之意來。

  • 其三,要真正追溯「江湖」一詞的語源,不能自囿於「江湖」這個語詞。

    實際上,在先秦的典籍中,「江湖」還有其他的同義語詞存在。

    例如「江海」一詞就已經具有上述三要素。

  • 無論是「江湖」還是「江海」,都是合成詞組。

    它們的詞素來源於「三江」「五湖」和「四海」。

  • 「三江」是古代眾多水道的總稱或泛稱。

    《書‧禹貢》:「三江既入,震澤底定。」《周禮‧夏官‧職方氏》:「其川三江。」

    對此「三江」之具體所指,歷代注家或有不同看法,但正因為看法不同,泛指的概念便約定俗成。類似的水道總稱或泛指還有「九江」等。

  • 「五湖」的概念同樣如此。在早期的典籍中,「五湖」是一個出現頻率不低的語詞,具體所指也各有異。或謂其指古九州之揚州地域內的太湖,推而指太湖及其附近的四個湖泊。如《周禮‧夏官‧職方氏》:「東南曰揚州……其澤藪曰具區,其川三江,其浸五湖。」鄭玄注:「具區,即太湖。」

  • 漢‧趙曄《吳越春秋‧夫差內傳》:

    「入五湖之中。」

    徐天佑注引韋昭曰:

    「胥湖、蠡湖、洮湖、湖,就太湖而五。」

    或指長蕩湖、太湖、射湖、貴湖和湖,見北魏‧酈道元《水經注‧沔水二》;

  • 也有人認為指的是太湖之外的「五湖」,如《史記‧夏本紀》:

    「震澤致定。」

    唐‧張守節正義:

    「五湖者,菱湖、遊湖、射湖、貢湖、胥湖,皆太湖東岸五灣,為五湖。」

  • 或指湖南的洞庭湖,進而指包括洞庭湖在內的江南五大湖泊。如《史記‧三王世家》:

    「大江之南,五湖之間,其人輕心。」

    司馬貞索引:

    「五湖者,具區、洮、彭蠡、青草、洞庭是也。」

  • 「四海」是古人觀念中環繞中國四境的東、南、西、北四海。《書‧益稷》:「予決九川,距四海。」「距」者,至也。《孟子‧告子下》:「禹之治水,水之道也,是故禹以四海為壑。」古地理書《山海經》就是以此四海而將地域區分為海內外,而分別有海內東南西北四經與海外東南西北四經。

  • 由於四海被古人認為是中國地域四境之極至,故「四海」一詞還有「天下」的涵義,演繹出「四海九州」、「四海一家」、「四海為家」、「四海升平」、「四海之內皆兄弟」等語詞。流落或活動于江海(江湖)的豪士俠客們,就是這些語詞的實踐者。

  • 「三江」(包括「九江」)、「五湖」和「四海」皆可為泛指,很自然地便組合出「三江五湖」、「五湖四海」等泛指四方各地的詞組。約而言之,其「江」、「湖」、「海」三個詞素便組合產生了「江湖」、「江海」、「湖海」等更為簡潔的同義語詞。

  • 以上三個語詞的涵義基本相同。

    有一人們最熟知的語句是:

    「身在江湖,心存(居)魏闕。」

  • 在先秦兩漢古籍中的表述則是:

    「身在江海之上,心居乎魏闕之下。」

    (見《莊子‧雜篇‧讓王》、《呂氏春秋‧審為》及《淮南子‧道應訓》,另《淮南子‧真訓》作「是故身處江海之上,而神游魏闕之下」)

  • 還有一句熟語是 「亡命江湖」

    《後漢書‧蔡邕傳》作:

    「邕慮卒不免,乃亡命江海,遠跡吳會。」

    其實,與「江湖」、「江海」、「湖海」涵義相同或相近的。

  • 海之廣渺浩瀚,使得「江海」或「湖海」語詞的內涵遠比「江湖」氣勢要廣闊博大,

    ●但少了點「草莽」、「流氓」、「流浪」氣息。

    尤其是戰國以降海上神仙方術的產生,使得「海」更有著「江湖」難以比肩之超凡脫俗氣象。

  • 如此,便產生了《荀子‧勸學》中所說的

    「不積小流,無以成江海」;

    曹植《求通親親表》中所說的

    「江海稱其大者,以無所不容」。

  • 相比之下,「江湖」一詞可以演繹出「走江湖」、「江湖人」、「江湖客」、「江湖氣」、「江湖話」、「江湖醫生(郎中)」、「江湖子弟」甚至「江湖派」(專指江湖行騙之人,魯迅將其與「流氓種子」並列)、「江湖騙子」等極不馴雅的語詞,雖然也有江湖英雄,但也不乏江湖流氓。

  • 在社會大眾的心目中,「江湖」是一個中性偏貶義的語詞,就看加上什麼樣的前後綴詞素。

    這些社會語詞的出現,與當道的「江海」是先秦典籍中使用較為頻繁的一個語詞;

  • 有意思的是,它也如同「湖海氣」和「湖海士」等偉岸博達、豪氣洋溢、放情江海的語詞,還找不出一個與其關聯的貶義語詞來。

  • 同樣是「人」、「客」、「氣」等語素,分別與「江湖」或者「江海」、「湖海」搭配,

    意義就有褒貶之分。

    「江湖」一詞在早期的使用中,就多與草莽盜賊聯繫在一起。

  • 如《漢書‧王莽傳下》稱:「今胡虜未滅誅,蠻未絕焚,江湖海澤麻沸,盜賊未盡破殄……江湖有盜,自稱樊王,姓為劉氏,萬人成行,不受赦令,欲動秦、雒陽。」曹操在《讓縣自明本志令》中說:「江湖未靜,不可讓位。」這裏使得「江湖未靜」、「江湖海澤麻沸」的盜賊,應該不會是豪士俠客。

  • 「湖海」、「江海」則不然,如《三國志‧魏書七‧陳登傳》載:

    「陳登者,字符龍,在廣陵有威名……後許汜與劉備並在荊州牧劉表坐,表與備共論天下人。汜曰:『陳元龍湖海之士,豪氣不除。』」

    又南朝宋‧謝靈運《自敘》詩:

    「本自江海人,忠義感君子。」

  • 而與「江海」、「湖海」相比,在先秦時期僅見於《莊子》之中的「江湖」一詞,與道家隱逸文化並沒有明顯的關聯;

    降及兩漢,該詞雖然已經多見,也多在「亡命」、「浪跡」和「動亂」等場合下使用。

    大隱

    中隱

    小隱

  • 儒家為主流話語或廟堂話語並無必然關係,當然與道家的真精神、真氣象也沾不上邊。

    而「江海」、「湖海」衍化出的則是

    「江海人」、「江海客」、「湖海志」、「江湖」一樣,

    主要出現在道家的典籍中,或者是出現在遠離廟堂政治的話語中。

  • 如果《老子》一書的出現要早於《莊子》,那麼它可能就是最早使用「江海」一詞的書。

  • 此詞在《老子》中凡兩見,分別是:

    江海之所以能為百谷王者,以其善下之,故能為百谷王。(《老子》第六十六章)

    道常無名樸……譬道之在天下,猶川谷之於江海。(《老子》第三十二章)

  • 這裏的「江海」雖然尚未脫離自然地貌的範疇。

    但在老子的表述之下,還是有著某些「政治文化」的涵義在。

  • 在現存《莊子》一書中,「江海」一詞出現三處(四次),分別是:

    夫虛靜恬淡寂漠無為者,萬物之本也。明此以南鄉,堯之為君也;明此以北面,舜之為臣也。以此處上,帝王天子之德也;以此處下,玄聖素王之道也。以此退居而閑游,江海山林之士服;以此進為而撫世,則功大名顯而天下一也。(《莊子‧外篇‧天道》)

  • 刻意尚行,離世異俗,高論怨誹,為亢而已矣。此山谷之士,非世之人,枯槁赴淵者之所好也。語仁義忠信,恭儉推讓,為修而已矣。此平世之士,教誨之人,游居學者之所好也。語大功,立大名,禮君臣,正上下,為治而已矣。此朝廷之士,尊主強國之人,致功並兼者之所好也。就藪澤,處閑曠,釣魚閑處,無為而已矣。此江海之士,避世之人,閑暇者之所好也。

  • 吹呼吸,吐故納新,熊經鳥申,為壽而已矣。此道引之士,養形之人,彭祖壽考者之所好也。若夫不刻意而高,無仁義而修,無功名而治,無江海而閑,不道引而壽,無不忘也,無不有也。淡然無極而眾美從之。此天地之道,聖人之德也。(《莊子‧外篇‧刻意》)

  • 中山公子牟謂瞻子曰:「身在江海之上,心居乎魏闕之下,奈何?」瞻子曰:「重生。重生則利輕。」中山公子牟曰:「雖知之,未能自勝也。」瞻子曰:「不能自勝則從,神無惡乎﹗不能自勝而強不從者,此之謂重傷。重傷之人,無壽類矣﹗」魏牟,萬乘之公子也,其隱岩穴也,難為於布衣之士,雖未至乎道,可謂有其意矣﹗(《莊子‧雜篇‧讓王》)

  • 這些關於「江海」的話語雖然不是出自《莊子‧內篇》,但與莊子精神基本一致,也包含了前述界定之「江湖文化」的三要素。

  • 在有著濃鬱道家色彩的雜家著作《呂氏春秋》中兩次出現了「江海」一詞,其中一條與《莊子‧雜篇‧讓王》的內容大致相同。

    另一條是:

  • 天下雖有有道之士,國猶少。千里而有一士,比肩也;累世而有一聖人,繼踵也。士與聖人之所自來,若此其難也,而治必待之……今之世當之矣。故欲求有道之士,則于江海之上,山谷之中,僻遠幽閑之所,若此則幸於得之矣。(《呂氏春秋‧觀世》)

  • 在《韓非子》中也出現了「江海」一詞:

    古之全大體者,望天地,觀江海,因山谷,日月所照,四時所行,雲布風動;不以智累心,不以私累己……因道全法,君子樂而大奸止。澹然閑靜,因天命,持大體。故使人無離法之罪,魚無失水之禍。如此,故天下少不可。(《韓非子‧大體》)

  • 韓非子是想將道家的「江海」隱逸文化與法家的專制政治廟堂文化有機地統一起來。

    這表明,司馬遷謂韓非子思想為「喜刑名法術之學而歸於黃、老」的定位是基本準確的。

  • 兩漢以降,「江海」一詞大量出現,不勝枚舉,以致范曄在《後漢書‧逸民列傳》的序論中概述隱逸人士為

  • 「或隱居以求其志,或回避以全其道,或靜已以鎮其躁,或去危以圖其安,或垢俗以動其概,或疵物以激其清……甘心畎畝之中,憔悴江海之上」

    的「不事王侯,高尚其事」者,

    贊嘆其「江海冥滅,山林長往。遠性風疏,逸情雲上。道就虛全,事違塵枉」。

  • 值得注意的是,在《莊子》一書中,除了七處「江湖」外,單獨再沒有出現一個「湖」字;

    另外則單獨出現了九個「江」字,也都是指一般的地理或地貌。

  • 如《莊子‧外篇‧山木》以市南子的口吻說到:

    「少君之費,寡君之欲,雖無糧而乃足。君其涉於江而浮於海,望之而不見其崖,愈往而不知其所窮。」

  • 可見,在莊子的心目中,「江」與「湖」還是一個較為初級的、一般的、帶有草澤意味的概念,

    很難以此形成並演繹出其超乎物外、追求身心徹底自由之博大胸襟和鴻鵠之志來。

  • 而「海」卻不然,不止在《莊子》一書中出現次數非常多,而且氣勢非同一般。例如:

    (同義詞「南冥」「北冥」之「冥」。「冥」通「溟」,海也)

  • 諄芒將東之大壑,適遇苑風於東海之濱。苑風曰:「子將奚之?」曰:「將之大壑。」曰:「奚為焉?」曰:「夫大壑之為物也,注焉而不滿,酌焉而不竭。吾將遊焉﹗」(《莊子‧外篇‧天地》)

    淵淵乎其若海,魏魏乎其終則複始也。運量萬物而不匱。則君子之道,彼其外與﹗萬物皆往資焉而不匱。此其道與﹗(《莊子‧外篇‧知北遊》)

  • 故海不辭東流,大之至也。聖人並包天地,澤及天下,而不知其誰氏。(《莊子‧雜篇‧徐無鬼》)

    任公子為大鉤巨緇,五十轄以為餌,蹲乎會稽,投竿東海,旦旦而釣,期年不得魚。已而大魚食之,牽巨鉤,陷沒而下騖,揚而奮,白波若山,海水震蕩,聲侔鬼神,憚赫千里。(《莊子‧雜篇‧外物》)

  • 北冥有魚,其名為鯤。鯤之大,不知其幾千里也。化而為鳥,其名為鵬。鵬之背,不知其幾千里也。怒而飛,其翼若垂天之雲。是鳥也,海運則將徙于南冥。南冥者,天池也……鵬之徙于南冥也,水擊三千里,摶扶搖而上者九萬里,去以六月息者也。(《莊子‧內篇‧逍遙遊》)

  • 當黃河之神河伯看到北海時,也不免產生「望洋興嘆」之感慨。(《莊子‧外篇‧秋水》)可見,在莊子的心目中,「聲侔鬼神,憚赫千里」的「海水震蕩」,實非江、湖所可匹擬。

    即使如此,這更為氣勢磅礡的「江海」,似乎也沒有放在他的心中。

  • 《莊子‧外篇‧刻意》中所說之避世隱居於江海的僅僅只是「就藪澤,處閑曠,釣魚閑處,無為而已矣」的人,顯然與莊子心目中的「淡然無極而眾美從之,此天地之道,聖人之德也」的

    「聖人」、「至人」、「神人」、「真人」等

    差上好幾個層次。

  • 說他看不起這些「江湖」或「江海」人士,並不為過;這也是展現出莊子獨異于世人

    並超越於老子之處。那麼他心目中的理想人生境界是什麼呢?

    這就是:

  • 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肌膚若冰雪,淖約若處子;不食五穀,吸風飲露;乘雲氣,御飛龍,而游乎四海之外……是其言也,猶時女也。之人也,之德也,將旁礡萬物以為一,世蘄乎亂,孰弊弊焉以天下為事﹗之人也,物莫之傷,大浸稽天而不溺。(《莊子‧內篇‧逍遙遊》)

    乘雲氣,騎日月,而遊乎四海之外,死生無變於己,而況利害之端乎。(《莊子‧內篇‧齊物論》)

  • 可見,莊子不止是試圖超越於「江湖」,甚至連「江海」也難入其眼,而是要「游乎四海之外」。實際上,在古人的觀念中,

    「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

    (《詩‧小雅‧穀風‧北山》)。

  • 正是如此,才會出現「恥食周家粟,餓死首陽山」的伯夷和叔齊。一旦形成了

    「計四海之在天地之間也,不似空之在大澤乎?計中國之在海內,不似米之在太倉乎?」(《莊子‧外篇‧秋水》)

    的超越觀念後,

  • 很自然地便會如同莊子一樣覺得,即使是避世,也不能隱居於仍然處於廟堂文化無形統治下的「王土」江湖,而要像石戶之農等高蹈隱逸之士一樣「終身不反」地「入於海」(見《莊子‧雜篇‧讓王》)

  • 而莊子自己,嚮往的境界更是身心與天地合一以

    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氣之辯,以遊無窮者

    的「至人」、「神人」和「聖人」境界,是「水擊三千里,摶扶搖而上者九萬里」的鯤鵬。

  • 與受到「江湖」或「江海」等有形、無形地域空間觀念約束之人

    談避世、談超越,無異於

    與「井蛙語海」與「夏蟲語冰」與「曲士語道」

    (見《莊子‧外篇‧秋水》)。

  • 從這一視域層面看,莊子不僅不是江湖文化的奠基者,也是江湖文化的顛覆者。因為莊子不止是要顛覆廟堂政治文化,甚至流連於江湖河海在內的

    社會文化、世俗文化、隱居文化

    都在其顛覆超越之列。

  • 最後,似可將莊子的人生觀簡要歸納如次:與其「死為留骨而貴」被「王巾笥而藏之廟堂之上」,則「寧其生而曳尾于塗中」(《莊子‧外篇‧秋水》);否則便與天地合一「以遊無窮」。前者乃退而求其次之不得已選擇,是為時空有限的江河湖海;後者為理想人生的至高追求,是為時空無限的宇宙。